親密的危機 - 台灣的代理父母
作者:黃惠娟
現代的有錢父母捨得花錢請印傭、補英文、上最貴的安親班,
卻沒時間陪孩子……
他們以為已經給了孩子全世界,卻為何最終
失去孩子的心,也輸掉孩子的競爭力?
每天晚上,小學二年級的 Angus,都必須坐在桌子前面,
做一件一般小學生不會做的事情:撿綠豆。
把一顆、一顆的小豆子,從一個碗裡撿起來,放到另一個碗裡。
綠豆很小,反覆做很無聊,有時候會哭著跟媽媽說:「我不要撿了!」
媽媽有時候會把綠豆改成花生米,但是 Angus 還是要每天晚上撿豆子。
這不是個虛構的童話,也不是個虐兒的故事。
撿綠豆,對於 Angus 是非常重要的訓練,
因為他的手指肌肉缺乏拉動,不聽大腦指揮。
Angus 的媽媽,在安泰人壽工作的 李 小姐,在孩子一歲的時候,
就請了一位外傭打點家中大小事;
Angus 吃飯太慢,泰傭會餵;東西掉了,泰傭跟在後頭收拾;
Angus 出門時往板凳一坐兩腿一伸,鞋襪就自動套上腳。
爸爸雖曾提議要讓孩子學習自理、做家事,
但媽媽卻以「請傭人卻不讓他做事,太浪費了。」的理由峻拒。
一路被伺候長大的 Angus,上了光復國小後,
先是 安親班 老師發現她的功課總是做不完,隨 後級任 老師也發現,
她寫字速度慢得異常,後來醫生檢查,才發現是因為太少自己動手,
出現了手指肌肉無力的問題。
Angus 也因此挫折不已,開始頻咬指甲,越來越排拒寫字……
為了矯正這個症狀, 李小姐現在每天要親自陪孩子做撿綠豆遊戲,
工作則形同半停擺狀態,彷彿過去少陪的時間要一一補回似的。
更沒想到,矯正半年後,卻又發現Angus 還得了
ADD(注意力缺陷過動症),有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,
更令她擔心的是,小 Angus一歲的弟弟也同樣有手指拉動不順的問題。
讓她不禁反省自己過去讓外傭照顧孩子的決定是不是錯的。
第一種代理父母:外傭
孩子語言表達、自理能力出狀況
三十五歲的單親媽媽溫于惠經營一家廣告公司,有一個寶貝女兒 Luka。
溫于惠平日以賓士及富豪汽車輪流代步,對 Luka 也從不吝嗇。
再一個月即將滿五歲的 Luka,每星期會收到媽媽送的一個芭比娃娃;
她就讀內湖區最貴的全美語幼稚園,每月光是學費就要交掉兩萬二,
為了讓她擠入即將開張的明星學區麗湖小學,還在內湖買了新家。
溫于惠什麼都幫孩子預先規畫,
唯一做不到的,是擠出多一點時間陪女兒,
只能請個印傭二十四小時陪伴。
Luka 快三歲才會說話,雖然印傭走後 Luka 不再老是一開口
就嘰哩咕嚕冒出印尼語,但幼稚園老師還是發現,一串英文字到她口中,
不論怎麼努力,就是不容易發音清楚;
心一急,唾沫就會細細流出,反而招致同學無情的取笑。
有錢給孩子最好的物質環境,卻沒時間陪孩子;
在台灣進入少子化的年代,父母可以給孩子的時間卻反而變少。
據主計處估計,台灣雙薪家庭(即夫妻兩人皆工作)
占所有家庭戶數的四四‧二%,若再加上超過一成的單親家庭,
可以說有五成以上的家庭,極難全心照顧孩子。
有錢無閒的父母湧現,各色「代理父母」也出現在我們社會,
開始提供各色養育孩子的服務。
早年,台灣的小學到了中午,會出現許多幫孩子送便當的媽媽。
現在,台灣的明星國小放學門口最新出現的景象,
是幫孩子背書包、拎便當盒的瑪莉亞、蘇菲亞。
外籍傭人,已經成為台灣白領階層小孩很重要的代理父母。
根據勞委會九十二年的資料顯示,
合法引進的外籍幫傭和外籍監護工總計十四萬四千名,
其中絕大多數的監護工必須「一兼兩顧」,順便看顧小孩。
其中,光是台北市就有兩萬多個家庭共聘用三萬五千多名外傭。
外傭帶小孩,早期有人以為可以增進孩子的英文程度。
不過,隨著時間日久,各種副作用在孩子身上顯現,
家長才發現,各種問題無奇不有。
例如,溫于惠的孩子 Luka 第一個出現的問題就是語言遲緩現象。
而這是導因於
父母沒有跟孩子說話,孩子欠缺模仿對象,刺激不足的結果。
比台灣更早引入外傭、外傭比例也高達一成的香港就發現,
香港有八%到一二%的兒童,有各種語言能力的障礙,
包括發音欠準、詞彙不足、語法結構紊亂和語言交談困難等,
而這些將嚴重影響兒童未來學業、社交甚至智能的發展。
外傭侍奉得無微不至的另一個副作用,
是小主人因五體不勤,自理能力出狀況。
例如,Luka的阿姨就發現,
她吃完東西後會把果皮或包裝紙順手丟給旁人,
東西掉了也從不彎腰撿起,要出門時,經常會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
兩腳懸著,想要別人幫忙著襪穿鞋,自理能力幾乎是零。
大姨說,可能是過去外傭怕她媽媽責罵,
一路侍奉得太周到,給她養成的壞習慣。
外傭密不透風的照顧,引發的另一個現象,
是造就一批「眼高手低」的小主人。
台北市外傭密集度最高的大安區仁愛國小,
七點四十五分上課尖峰時間,常見黑頭車一部、一部,
送來了一個個小主人,後面跟著一個背著書包、水壺、運動袋的外傭,
一路跟到教室門口。
「外傭不僅是挑扶,還是宅急便,東西沒帶火速送來,
學生一副『I am your boss.』的神氣,」
一年一班的級 任 老師王美蘭說。
王美蘭說,開學後她發現班上三十五名同學中,
高達五分之一的小孩是外傭在照顧,
而相處一段時日後她發現七個小朋友的共通點,就是
被動、自理能力低落、合群性較低,也較無法一個人解決問題。
「你叫他掃地時,他會說:『你幫我做啦,我明天送你東西』;
做錯事處罰他時,他會先狠狠瞪你一眼,彷彿你借了什麼膽,」她說。
這個現象引發王美蘭的好奇,進而帶學生製作一個「
異國好幫手,外籍幫傭在台灣」的計畫,並獲得網界博覽會金獎。
根據王美蘭的調查,仁愛國小全校三千四百多名學生中,
合計共有四百五十四位小朋友家中有外傭,平均每班有四到五位。
不過,最讓她擔心的是,她發現
有些孩子會當著媽媽的面,亂告外傭的狀。
「孩子若從小不養成尊重人的態度,不矯正說謊的習慣,
到高年級就很難改了,」她說。
仁愛國小校長楊宗憲很支持王美蘭的研究。
他說,小學是扎根的時期,如果
基本德性及能力沒有養成,未來的EQ及挫折容忍力一定低。
「挫折容忍力低的孩子,易變成異常人格,
會為整個社會、家庭及個人帶來傷害,」仁愛國小校長楊宗憲說。
第二種代理父母:安親班
父母逃避教養責任,孩子行為開始偏差
孩子進入小學後,第二種「代理父母」安親班就緊跟著浮出檯面。
根據內政部兒童局在民國九十年做的《兒童生活狀況調查報告》指出,
在學兒童放學後到晚飯前這段時間,兒童回家有大人照顧者占七四.七%,
較民國八十四年下降八.六個百分點。
反之,由「代理父母」照顧的數字遽揚。
包括課輔、上才藝班,占二七.五%;保母照顧占一四.一%,
甚至有四%回家完全沒有大人照顧。
固然安親班協助了上班族父母兒童下課後照護的需求,
對很多家庭帶來正面的幫助,但卻也有越來越多父母,
用安親班來逃避自己養育的責任。
彩琳在永和經營一家安親班,自己有一個六歲的兒子。
近五年來,她發現父母要求安親班老師
長時間代為照顧孩子的狀況日益頻繁。
有些家長讓孩子「寄住」天數可以到一個星期,
甚至有個小孩乾脆白天在她安親班上課,晚上跟她回家住,長達兩年。
最高紀錄是她家裡一次被托了三個小孩。
彩琳是虔誠的基督徒,
「星期天要上教堂,還有偶爾要回南部娘家,只好帶著一起走,
被我爸爸罵得要死,他說:『這樣責任很重,你知不知道?』」
她笑笑說:「我反正就是盡量,就當是他媽媽的備胎。」
揚志(化名)今年小學五年級,四歲開始就一路住在彩琳家。
到孩子小一時,彩琳考慮到孩子有很多功課需要家長的互動,
好意建議讓揚志回家住,但揚志的父母卻把他又丟給外婆,
「結果孩子身上出現三種個性,在我家半夜不會尿床,
在外婆家卻夢遊起床到處尿……
孩子很聰明,他知道跟不同人互動,要用不同的方法,」彩琳說。
揚志功課不錯,但人際互動是他的致命傷。
最近,學校老師發現,揚志有嚴重的暴力傾向;
從小三、小四開始,就有偷東西的行為,
通知媽媽卻也無力時時盯著孩子…
心理分析學家艾力克森(Erik Erikson)曾提出一個理論,
認為一個人生命中必定會經歷八個階段,
其中前五個階段,都會在十八歲以前經歷。
根據艾力克森的理論,
零到一歲
是建立信任感及安全感的重要時期,孩子隨時找父母隨
時都找得到,就能得到充分的安全感。
二到三歲
須建立自主性,亦即可開始訓練孩子簡單的自理能力,
以為未來自我控制能力的基礎,
四到五歲
是主動感,亦即孩子在嘗試作肢體或智能的各種學習時,
必須給予正面的稱讚、肯定,才會鼓舞他繼續向外界伸出探索的小手。
至於六到十一歲,
則需奠定閱讀、學習或是協助做家事的習慣。
這些都需要父母花時間觀察、陪伴、傾聽,更無法藉由代理父母來執行。
第三種代理父母:電腦
一旦上網成癮,難再拉回正軌
台灣師範大學人類發展與家庭學系教授黃迺毓指出,現代父母很矛盾,
為了讓孩子更多才多藝,必須賺更多錢,為了賺更多錢,
就越沒有時間陪小孩,把父母的角色交給「代理父母」。
結果,每天回家後簽完聯絡簿就睡覺,完全沒有溝通時間,
「孩子出狀況時,父母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,」黃迺毓觀察。
前一陣子的娛樂新聞,曾經報導藝人成龍,當年忙於工作,
竟然連兒子已經小學畢業了都不知道,
有一次還興匆匆的跑到小學要接兒子放學。
這樣的例子或許極端,
但台北市少年輔導委員會在九十二年年底發布的
「台北市少年生活狀況及價值觀調查」中發現,
十二到十八歲的少年,一天內有高達
二三.七%的少年不曾和父親說話,
說話時間在十五分鐘內的有三五.八%
少輔會督導張淑惠指出,父母不陪伴孩子,孩子還小時,
還只會被動的坐在電視機前,上了國中後,就會自己找人陪了。
而網路世界就是孩子最可能去找,但卻是最難掌握、
破壞力最強的第三種「代理父母」。
少輔會近三年來,把資源及輔導重點轉至「網路成癮」的行為研究。
「孩子回家後就躲到電腦前面,父母還覺得很欣慰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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